早逝的先太子才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而他不过是常被流放在外、临时唤回来的替补罢了。
然而戏还是要做足,李玄都饮茶之后,笑着颔首,“皇后贤良文淑,也是朕之幸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往皇后那里看去,却见皇后心不在焉的,视线盯着桂树下的一方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芙圆只觉得无趣。
经过方才同陛下的一场争吵,她觉得宫里的生活尤其无趣。那位叫李钟玉的长公主姐姐,一直在活跃气氛,也不晓得心里累不累。
还有那一个叫荷华的长公主妹妹,分明是心有所思,勉强把自己的人定在这里,可心思却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同自己的状态差不多。
那她的心飞哪儿去了呢?
昨儿下了雨,土地一定很松软,她门前的小花圃该翻土了吧?孃孃们在后院一定又在边揉面做馍,边说三街五巷的闲话。
多好的春天啊,她可以去草原骑小马、采葛花,为什么要闷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呢?
胡乱飞远的思绪忽然被一声唤皇后的声音打断,姜芙圆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回头对上曹太后的眼睛。
曹太后正温慈地看着她,也许是察觉了姜芙圆的走神,曹太后心里有些愠怒,面上却不显,一旁的嬷嬷笑着提醒。
“皇后,问您塞外的事呢!瀚海离你们云中远不远?”
“……不远。”姜芙圆回神道,“瀚海和云中都在雁门关外,他们更远一些。听说那里的黑土很滋养农作物,庄稼都长的很好。”
“老身年幼时,曾随同父亲去过瀚海,那时候还是蛮荒之地,也不知鬼方人将那里治理的如何。”
李玄都年节时去过瀚海,此时应道:“云希圣是个有才干的,二十年耕耘,倒是将瀚海治理成了塞外江南。不过此人江湖气也颇重,跟随他的部将战死了,他便替人家养儿子。三年前征讨魏无敌,这十三子倒是立下了大功。朕瞧他们个个骁勇,未来都是大梁的肱骨。”
他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在忧心瀚海的势大,无奈圣人那里似乎很是器重瀚海云家,几次重划合拢军事区域,圣人都将瀚海撇在一边不动。
照圣人对瀚海云家的偏爱程度,李玄都甚至怀疑,假如瀚海云家有个女儿的话,恐怕这后位就轮不到定襄王府的姜芙圆了。
在圣人这里同亲眷闲话家常,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眼看着日头快移到了正中天,庭院里也变得光亮耀眼,仁寿宫准备了御膳,所有人便都移驾而去了。
李玄都自不会再陪同,只在姜芙圆进入正殿时,遥遥地看过来,眼神略冷,旋即转身离去了。
姜芙圆默默叹了口气,移回目光,谢共秋来请皇后更衣,一行人往偏殿去,忽听有人在廊庑那里说话,走近了些,那些闲话便听得清楚了。
“……听闻已经住进了宫,可真是个有手段的。”
“我倒是隐隐约约听到过一些传闻,今日见陛下待皇后殿下,似乎真的有些冷漠。”
姜芙圆只听到了后半句,免不得心生愁绪,谢共秋却出声呵斥道:“圣人门前也敢扯闲篇说闲话?”
前方议论声嘎然而止,又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走远,想是吓走了。
谢共秋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抬眼再看皇后殿下,却见她神色没什么变化,便也放下了一颗心。
午膳一直用到了半下午,姜芙圆只觉得身心俱疲,回了飞鸾宫倒头就睡,到了夜色最浓时,方才醒来。
她在飞鸾宫里待得憋闷,想来进宫两日,还没来得及在紫薇城里走走,这便换了轻便的衣裳,带了小盏出了宫打算逛一逛。
原是想往正北处的陶光园去,出了宫却被一只狸花儿吸引了脚步,一路偏到了东北角,好在这里植了绿竹,仔细听还有鹤鸣、流水的声音,抬头看,上面写着太真馆几个字。
此时馆门虚掩着,小盏上前推开了门,笑着招呼姜芙圆,“殿下,里头该是念经修道的地方,你快来瞧,还有仙鹤呢!”
姜芙圆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不知是不是谁的住所,可别打扰了别人的清修。”
“这里这么偏僻,我看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水榭上的蒲团还新着呢,八成是供宫里人拜老君的地方。”
小盏感慨着里头的景致,姜芙圆便也跟着进去了,只见幽深的竹林里辟出了一条小道,旁边的流水上还建了一座水榭,顺着小道走进去,一路清香闲畅。
走出了竹林,眼前出现了一座雅致的道观,庭院里没什么落叶,干干净净的,像是常有人打理。
主仆二人拾阶而上,殿门大开着,刚刚走进去,就听见有一声凄厉的女声响起来,那声音里全是痛苦,像是嗓子里出了血。
姜芙圆吓得一个哆嗦,拉着小盏慌的退出了大殿,转身就跑,跑下了台阶之后,却又停了下来。
“我听人说,宫中的黑夜里,常常有暗害宫女妃嫔的事发生,方才那个声音不像是幻觉,若真是叫咱们撞上了坏事,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我毕竟是皇后。”
小盏自是秤不离铊,跟着郡主就回头走了进去,主仆两个悄悄走过穿堂,到了后头的配殿,躲在极宽极圆的柱子后看。
便听那配殿里不停地穿出来哀嚎恳求声,字字泣血似的。
“放开我,放开我!”
姜芙圆听这个声音渐弱,心道不好,慢慢往配殿门前去,探头一看,只见墙壁上反射出巨大的影子,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仰头跪在地上,一个体态硕大的身影伸出手死死掐住她的脸颊,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碗往女子的嘴里灌着什么,有咕噜噜的声音传来。
这是在喂毒吗?姜芙圆吓得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