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气骤然一泄,宣明珠贴身把住了他的双臂,掌心覆在他手背上,轻声指导:“沉肩松臂,手腕绷紧,目视靶心。”
开玩笑,别人都有的东西,她家宝丫头岂能眼巴巴看着?岂能被别人抢了头彩?
只是宣明珠没有料到,本以为是哄三个孩子出来玩,不成想脸皮最薄的,居然是梅鹤庭,不就是两箭没中么,他是文儒,自来也不是学这个的,这得多强的自尊心,连耳根都要红得滴血了。
她是最不服软的一个人,自己带出门的人,没有被比下去的道理。
扣住梅鹤庭凉沁沁的手腕,她嘴角微勾的檀唇近在他耳边,“你太求全了,玩意儿而已,别紧张,我给你兜底。”
梅长生全身的寒毛皆炸开,幽兰芬芳的气息袅荡在他左右,稍一转头,便可与她呼吸相缠。
当此时刻,何为弓,何为箭,何为赢,何为输,他的心成了木板上的窟窿,她,便是他最大的彩头。
他长睫下潋滟的目光如水,低低的:“嗯。”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从来只见男人哄着女人玩这个,可还从没见过女子教男子射箭的,稀奇景似的瞅着,却也无人起哄调笑。
只因那红袍女郎在灯火辉煌的映衬下,委实是惊人容貌,飒爽英姿,两相比较,那长相虽也出彩的哥们反倒显出几分文弱气来。
梅豫和梅珩笑视一眼,一人伸出一只手,遮住宝鸦的左右眼。
宝鸦偷笑得小豁牙都露了出来,狡黠地扒拉开盖在眼皮上的指缝。
“手指颤什么。”宣明珠握着他,精华内敛的凤眸注视那根细如丝的线,“放!”
一箭疾出,铜钱如失束缚,直坠落在下方红绒布上。
梅长生转头,见女子笑容明亮,眼中快意的光芒璀璨而纯粹。他随她笑起来,喉咙有些哽颤。
“殿下,我们重开始好不好?”
一簇烟花在穹顶绚然炸开。
第71章“大人畏寒吗?”……
烟花在穹顶绽放,星星点点的光芒映在每个人的眸子上。
宣明珠觉得耳窝被热气拂得痒,等震耳的烟花谢了,转头问:“方才说什么?”
梅长生静默,悄然松开了掌心。
“臣说,殿下箭法高蹈绝伦。”
灯会落了帷幕,回到驿馆后,梅长生将那两坛管仲春交由宣明珠的人,与她道安,转去邻院。
宣明珠打着三个孩子回房洗漱歇下不提,宝鸦一腔的兴奋却还未散,换过小衣,拿细青盐擦牙的时候,还在和宣明珠比比划划回味着此夜见闻,秀致的眉毛一挑一扬,精彩堪比说书。
末了问阿娘道:“阿娘,今晚你开不开心?”
小孩子的逻辑,自己开心透了,反过来要问大人是否同样开心。宣明珠想起今晚看的桃花烟火,舞狮子灯,还有射彩后四周的抚掌喝彩,都是涓埃小事,却也都令人感到一种平实的欢喜。
她颊边露出一颗梨窝,“宝鸦早点睡,阿娘就更开心了。”
次日乘舟向东南而下,到达扬州府又花了近十日光景。
晴日时,三小梅便在甲板上,铺一张茵垫,席地仰躺晒太阳,脑袋顶着脑袋,喁喁说些扯闲篇的车轱辘话。雨天便窝进船舱,人手捧一碗去湿姜茶,围在梅长生身边听父亲讲书。
大的还没讲累,小的先走神了,便停下来一同静静听会儿雨声。
静了一阵,梅长生自语:“南地多涝,这雨若在夏季,一年的收成就交代给老天爷的脸色了。织丝便无这宗烦忧。”
宣明珠乐得见他们父子和睦,这对子女的成长很有好处,通常是不插话的,这时会接上一句:
“政已是箭在弦上,不过不是也有句俗语么,‘苏湖熟,天下足’,天下粮仓充裕是改革的前提,却不可矫枉过正了。”
说说行行,从长帆宝船换成乌篷船,从夹绸衣衫换成羽缎斗篷,便到了扬州。
入城这日,梅豫梅珩和梅宝鸦身罩一水的酂白流云缎织金披风,站在一处,丰神灵秀。
梅长生却因一场秋寒早早披上了厚呢子大氅,那缀着细绒的玄青斗篷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笨重,只见得松姿玉彰。不过宣明珠坐在车里还是暗琢磨,他怎么好像总比别人多过一个月令似的。
仿佛哪里有一点怪异,影影绰绰的,宣明珠说不上来,挑帘问车厢外的骑马之人,“大人畏寒吗?”
梅大人听了,下颚那道清嘉的线条颔低,“许是近乡情更怯,胆怯了,气血便不旺盛,御不住寒吧。”
宣明珠可听他瞎扯,撂手落了帘子。梅长生柔软一笑,抬头,已经可以看见候在城门口迎接的姜瑾。
梅长生之前给姜瑾去了信,命他代自己交接汝州公务后,便直接来扬州会合。这厢才下马,姜瑾赶上前见礼:
“小的拜见殿下,见过公子——属下按吩咐向梅家族老与后宅女眷们传达了公子的意思,公主殿下不喜吵闹,便没让他们来城门迎接凤驾。”
宣明珠于车中道:“很是,本宫此行乃私访,不必兴师动众。”
姜瑾身后还立着两个恭谨干练的男子,梅长生将二人引荐给宣明珠:
“他们是自小跟着臣的,在扬州这段时日殿下可放心留用,之后若有各方消息动向,方便联络。”
梅长生此回归家,借探亲之名,实则要做什么,明眼人是心知肚明。不说他衣锦还乡,恐怕背地被阻了官升财路,恨得梅鹤庭牙痒痒的大有人在,虽不至于在扬州地面上明着敢对梅家少主如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