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去汝州,人家梅大人呀跟去汝州,听说这回梅大人下扬州,你又跟去扬州,这是准备喝一出夫唱妇随,当中却拿我宣明雅打茬儿玩呢?别打量我不知道,当初梅大人弹劾我回封邑是为着什么,你们自去折腾,别到我跟前点我的眼呀!”
乍从成玉口中听到他,以为已经缓过劲儿的宣明珠眸光微曳。
继而,她勾唇对澄儿使个眼色。
澄儿矜色上前一步,成玉立刻往后稍着步,瞪眼指她:“干什么干什么,到了我地盘上还霸王似的,还打算赏我几嘴巴是怎么着!”
宣明珠笑了,往年看着小六乍呼嚷叫的作派顶烦厌,离远后反而有几分顺眼了。
不能相见两欢,就斗嘴吧,左右从小就是这么闹到大的。成玉嘴皮子虽利害,从来不是宣明珠四两拨千金的对手,后来闹累了,抿口茶汤摆摆手,示意休战,随口留客宿下。
宣明珠说不了,“这趟本就是绕远,看过红缨便要赶回洛阳的,以免误了皇帝的婚典。”
宣明雅大度的主人气量没装成,愣了一下,嘟囔说随便,反正她也不是真心留她。到了送客时,成玉眼珠一转,捏着嗓子咳了一声:
“既这么着,裁玉,浣尘,出来送一送大长公主殿下。皇姐也给替我掌掌眼,瞧瞧你妹子寻的两个公子好不好呢。”
说罢抚了两下掌心,便有一青一白两道颀秀的身影,自屏风后的角门款步进殿来。
宝鸦方才听见这坏姨母的语气,就觉着她要使坏,纳闷抬头瞅了一眼,随即嫌弃地扭头拉住表姐的手。
她捂着嘴小声叮咛她:
“缨缨表姐,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吃她的喝她的么得关系,可别学她的脑袋瓜,好好的娃子,可不兴越学越笨哩。”
何以出此言?只见那两位成玉公主的欢,一个气质清谡若秋松,另一个的相貌有四五分像一个人。
那厢红缨忍俊不禁地揉抚宝鸦的小脑袋瓜,说我记得啦,这厢宣明珠只撩睫看了一眼,便波澜不惊收回视线。
有些好笑地睨向成玉。
她忽然有点羡慕,这个行事只图自己高兴的丫头。小六还不明白,一张好皮囊,初见确能惑人——
可论心思隐藏之深,谁又是他的对手。
回到上京,已是月末。
从江南到江北,去了小桥流水,又见凤阙高。
天子将娶妇,衢街坊市整肃,华表彩绸高挂,处处皆透出气象一的况味。
宣明珠回府休歇了一日,转日便被皇帝接入宫中。宣长赐降阶相迎,见了姑母笑逐颜开:“皇姑姑可算回了,朕掰着指头算日子,便怕姑母赶不及。”
第92章西岭雪
姑侄俩相携入殿,皇帝命人奉上进的小龙团,细观姑母的气色,他皱起眉宇道:“姑母清减了,侄儿听闻您在毓华山上遇险,气得不能安枕,这些不知死活的刁民!”
事情过去了,宣明珠不愿多提梅家,垂睫喝着茶,劝慰了皇帝几语。
皇帝明义,知道这不干梅鹤庭的事,也知道他推行政不容易,好在不负宸望,在宣明珠回程的这段时日里,他已处理好扬州的桑政,拟折上书后又去往湖益两州。
皇帝如今是前朝宫闱两得意,表示要好生嘉奖梅卿家,这不是宣明珠应过问的,无言饮了几口茶,问大婚事宜准备得周不周全。
御前的黄福全躬身笑回道:“启禀殿下,司天台将吉日定在下月二十三,一应都准备妥当了,淑太皇太妃过了目,殿下意要懿览各色单子,奴才便让内务司送来。”
宣明珠点点头,又问了问傧相人选与礼服花样等事,想起上回办菊花宴没瞧见墨家娘子的人,沉吟道:
“淑娘娘可曾召墨娘子入宫见一面?诚然未来的国母玉面金贵,养在深闺这些年不走动,是她的家学教养,可将入主中宫了……”
皇帝听到这话连忙唤了声“皇姑姑”,踅身取来一幅放在御书案上的画轴,献宝似的给她看,“皇姑姑掌眼,您瞧这幅山水画得好不好?”
宣明珠不明就里,放下茶碗转睛细赏,见那二尺余长的古藤宣上触隽丽出锋,用墨浓淡得宜,不失为佳作,点头称好。
忽见末尾的朱砂小印留盖“墨三”二字,她心思一动,诧异地看向皇帝:“莫非?”
皇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皇姑姑,侄儿与您说了,您可莫怪。这也是侄儿前些日子方查出的,原来墨……她这些年不是不出门,而是借由她家三哥哥的名头出门饱览各地的名山大川,不在京城闺秀圈子里厮混,回京便潜心作画,在国子馆里寄售。不为赚银子,她说了,是爱好。
他一口一个“她说”,又怕皇姑姑怪罪墨家娘子,又把着手里的画爱不释手,一忽儿解释一忽儿夸奖的,这份情窦初开的忸怩,让宣明珠暗呼了不得。
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出乎意料之外,没想到离京之时还生了这段曲折故事。
可惜手边少一盘瓜子,她含笑道:“我听明白了,所以你打听到人家,就化名便服去她那馆里,约下这幅画,骗得人家和你这买主见了面?”
“没有见面没有见面,”皇帝在朝堂上少年老成,很少有这般稚气的模样,连连摆手去维护女孩子的名誉,“皇姑姑莫误会,她平常都是只作画不露面的,只是那日我……用了些办法,她出来也是带着帷帽的。她是位很矜重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