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相隔路远,来往消息滞后也是有的,再者兵士虽然活未见人,却也死未见尸,这便给了人极大的希望,说明梅鹤庭生还的可能很大。
眼下,宣明珠唯有用这个说法来安抚自己。他们之间可以从此各走各路,但她要这个人好好地活着。
趋行至阶下,徐水生一见大长公主出来便奋力自掌嘴巴:“啪,奴才糊涂,啪,奴才该死!奴才一心愿望陛下婚大吉,不敢让杂事触主子霉头,殊不知好心办了坏事,奴才该死!”
宣明珠面寒如水地瞥眼:“你不必念秧经,此刻本宫无暇,过后且看本宫饶不饶你。”
话才说罢,黄福全神色惶恐地从白石拱桥下的角路跑来,还未等开口给他不成器的干儿子求情,大长公主便甩袖径直而过,侧头那凌厉一瞥,刺得他心头一个激灵。
黄福全当即便伏地泥,不敢再一言。
昭德门外,身着一身乌银铠甲的林故归得到召令,立时来至。
宣明珠见到他步履不停,且行且吩咐:“从你营中点三百精锐,将军领队,整装后至公主府待命。”
林故归快步跟随在公主身后,一面听一面点头。他原本便隶属于宣明珠的麾下,前不久虽然兵符交还,重编入了禁军,可对待公主殿下恭敬如昔,无不听从。
林将军去,宣明珠的人影也到车驾边,快声吩咐迎宵:“去太医署寻两位擅治外科冻伤的太医,年纪不宜长,来府里。”
说话间挽裙上了车,又挑帘吩咐松苔:“去丰安坊何不留巷东数第三家,请我父皇当年的副将杜老将军,杜老脾气重,若请不动,便说昭乐有要事相求杜伯伯。”
两婢领命点足跃身而去,身影一向南一向北如分飞之燕,顷刻不见了踪迹。同时马鞭脆声扬落,马车向公主府急驰而去。
宣明珠才到府不一时,林故归便领了三百精兵,队形整齐地来到公主府外,乌泱泱一片铁戈重铠,阵仗浩大。
随即,杜守旌老将军亦至,随后,两位太医亦至,迎宵与松苔亦回。
宣明珠顾不得一些虚礼,请杜林二人下落座后,将西岭雪山的情况大致说明,径问杜老将军:“父皇与我讲过,当年他北征乌孙曾受困于雪山,遇雪塌方,当时是身为先锋的您老将父皇从雪堆里扒出来的。明珠欲请教几个问题。”
她的语极快,眸色中有一种极为沉定、又极为威俨的光芒。老将军恍了一下子,知道事关紧急,知无不言。
“殿下问有无可能人被埋在雪下后离开原位,被流冲到数里之外?老臣以为,按常理,可能不大。若被塌雪埋住,头一刻钟的救援至关重要,至多撑半个时辰,便是极限了。至于殿下最后一个问题——有无可能会寻漏,臣以为除了搜寻之人细心与否外,也与被埋之人的衣色有关,若衣深,便利于找寻,若衣浅混同于雪色,便……”
说到这里,他隐晦地向宣明珠摇摇头。
宣明珠喉咙哽动了一下。至多半个时辰,他却三日未见,衣浅不便找寻,他恰爱穿白衣。
一切都在指向一个危厄的结果,她扣掌稳住心神,转问林故归,“按行军度,几日可达西蜀岭山?”
林故归道,“日行二百里,大抵八日可至。”
“六日。”宣明珠眉间红痣若荧,声色决然。林故归愣了一下,听公主殿下加重声量,“轻装骑行,此为军令。”
林故归心中迅衡量了一下,若一人两马,日夜加紧行,六日应当可至。
他游弋目光看了眼公主的掌心,起身抱拳,洪声道:“卑职接令。”
一旁的杜守旌注视着这位殿下点将的神情,想起上次见她,还是在公主的及笄宴上。先明帝爷恩恤,邀请他们这些老伙计入宫观礼,旁的王公贵女及笄,都是赐服加玉笄,明帝却别出心裁,非让昭乐长公主在成年之日挽弓射彩绸,一脸的骄傲炫耀神情。
而长公主连射十五箭无一不中,明帝大笑数声,连道数次“吾儿似我”,开怀得仿佛不知该怎样宠爱这个女儿才好。
今日,杜守旌依稀在大长公主的神态中,又见当年明帝的丰采,动容起身:“老臣虽致仕多年,亦多闻梅大人人品贵重,具德清行,老臣请令同行。”
宣明珠同时起身颔:“便是杜伯伯不请缨,明珠亦要腆颜请求您同行。您有经验,有您坐镇明珠方安心。”
她顿了一顿,眉间露出一抹愧色:“为我私事,劳您老天伦之年犹要奔波,明珠愧矣。然不得已,待杜伯伯归后,明珠亲为您接风致谢。”
杜守旌道,“殿下无需如此,此行为公,老臣义不容辞。”
“不,是私事。”宣明珠睫影轻黯,嗓音低沉了一瞬,很快又抬起头,“全托诸位了。迎宵、松苔,你们也随行,就算把山翻个个,活我要见到他的人——”
后面那句话,她说不出口,最终垂睫轻语:“把他带回来。”
不是不知道远水解不了近火,西蜀太远,雪山太寒,已经过去六日,行军又要六日,他倘若真已出了什么事,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可怀揣着那份侥幸,她不能不做出对策。
众人领命而退,稍作准备后即刻出京。从宣明珠得知消息,到召集人手整队出,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厅子旷静下来,宣明珠的最后一分力气也似用尽了,扶着椅子坐下来,眉目间茫茫,哪里还有前一刻的镇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