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随着他前行的每一步逐渐沉,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少年将会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一句,“臣不适合长公主殿下。”
的确是不适合,若没有遇见她,他也许会一直是这风清月白的郎君吧。风吹迷了她的眼睛,宣明珠赶上前去抢先道:“我准了!我再也不要你做驸马了,梅长生,告诉我你此刻在哪?”
白衣少年却对她腼腆地一笑:“醋醋,为何不要我了,我却舍不得你。”
奇怪呀,为何在梦中声音也会哽咽,宣明珠着急探听他的下落,一遍遍问他在哪,而就站在她对面的少年,似乎不能理解她的话,保持着干净的笑容,一遍遍回应她。
“醋醋、醋醋、醋醋……”
她在一声低抑的呜咽中恸然醒来,像一个破水而出的溺水者,弓身喘息,四顾茫然。
并不是他的梦。
这只是她的梦而已。
她只是,梦到了当年令她一见倾心的小探花郎。
为什么,凭什么,他能在梦里找到她,她却不能。
“殿下!”
殿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宣明珠听出是迎宵的声音,掀帘下榻跑出去道:“是否有消息了?”
惊动了在落地罩外守夜的澄儿,揉开眯缝的眼睛,着急道,“殿下您怎的打赤足,殿下回来,外头冷!”
宣明珠双手大开殿门,刹那涌进的凉风吹动她的中衣,外面落雪了。
洛阳今冬的第一场雪,在这个梦不成的清晨姗姗落下。
“殿下,是一只飞隼落到了府里。”迎宵双掌合托着一只羽毛瑟瑟的墨隼拾阶上来,同时追出来的澄儿将一件大氅裹到公主身上。
宣明珠趿上了鞋子,拢衣定晴看去,那确实是梅鹤庭养的黑隼,她在汝州行宫与上京联络消息时,曾见过的。
只见这只可怜的小东西双翅湿漉僵硬,似有冻伤,双睛无神地躺在迎宵的掌心,奄奄一息。
宣明珠怔了一怔,眼中忽放出柳暗花明的光,心思电转:“洛阳才下雪,隼羽如此重的冻伤是从何处来的?信筒呢,它爪上有信吗?”
迎宵看着殿下亮的双眸,不忍心泼冷水,却不得不摇头,缓声斟酌道:“没有。殿下请想,西蜀距上京一千五百里余远,鹰隼是不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飞回洛阳,也许这只是巧合……”
“不。”宣明珠语气断然,接过那只筋疲力竭的黑隼,小心呵渥着它的翅膀。
他曾对她讲过断案之术,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物随主性,他若还活着,不会忍心让她干着急,无论在哪,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传出消息。
她召来姜瑾令他辨认,果然姜瑾也说这就是公子养的隼,再找鹰隼房的鸟倌看过黑隼翅膀,也说这是寒雪冻伤。
关联对上了一半,宣明珠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有希望便是好的。虽然隼爪上无信笺,令人没着没落,想想梅鹤庭不是疏漏之人,如果此隼真是他放回的信号,他不会不寄上只言片语,除非,他陷入了某种无法动作或书写的状况……
宣明珠一时间猜测了许多,但她宁愿往好的一面想,立即命人传信给出的人马,到西蜀后多打听一条:附近何处有黑隼出没的踪迹。
而后,她将那黑隼送去了雏凤小院。
这件事她无法瞒着孩子们,梅鹤庭雷打不动十日一至的家书断了,三个孩子一个赛一个的聪敏,瞒不住。
梅豫得知后立刻要追上军队,要亲自去蜀州寻父,被宣明珠好说歹说摁住了:“娘派出的尽是精锐,你去了不说拖后腿,他们免不得要分人照顾你。再者天寒路远,娘也放心不下你,一个没找回再饶上一个,豫儿体谅体谅为娘的心,我受不了。”
而宝鸦经过一日的萎靡,看见这只黑隼后,和她的阿娘一样,顿时又重燃起希望。
小姑娘精心巴意地将黑隼装进细绒铺就的金丝笼里,挪进她自己的小暖,每日喂食喂水不假于人手。
她说得最多的话便是:“等它好起来,阿耶也回来了。”
梅珩出主意,让妹妹把父亲夏天时送来的朱砂锦鱼也挪进外屋地避寒,再把梅宅那条瘸腿的小黄狗也接到了府里。
有活物,便有人气儿,便有生机,宝鸦不再嫌弃小狗土了,也不嫌它长毛打绺遮眼睛,每天早中晚各捋一遍狗狗的头毛,一边撸一边问九尾:“爹爹就快回来了,是不是,你汪一声。”
一家人怀着一个共同的期望,不是长吁短叹的光景,而是无形的心气拧成了一股绳。接下来能做的,便是等。
宣明珠身上的安宁香一日比一日浓重,之前怕做梦,如今盼做梦,却就是夜夜成空,不一梦。进了腊月,到达西岭的林故归传回了第一封信。
信上说,他以雪崩点为中心撒开人手掘地三尺,进行了两日一夜的搜寻,又访察附近村落,都无果。
宣明珠看后,神色如常地将纸条捻成团儿,没说什么。在旁的崔嬷嬷眼瞅殿下脸上越没个笑模样,心想快有一个月了,这人若没事早就找到了,耽搁到这会儿还活不见踪死不见迹,只怕不好。
她一则心疼小小姐,二则担心殿下,泓儿澄儿俩妮子语焉不详,崔嬷嬷不知公主和梅氏在扬州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看公主的光景,恐是又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