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在他流血的左腿上,虞霈睁开眼,看见虞泽蹲在面前,用湿巾慢慢地擦去他那条丑陋左腿上的肮脏血迹。
他从没觉得人生中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羞耻。
他宁愿虞泽打他一顿,即便是在虞氏全体员工的面前打他一顿,也不想他蹲在自己面前,隐忍而轻柔地给他擦去腿上污浊。
虞霈的眼泪失控似的从眼眶中涌出,他转头看向黯淡的窗外,紧紧咬在一起的牙关因为过度用力而麻痛。
杀了他吧。
虞霈在压得他无法呼吸的痛苦中乞求。
不要再用愧疚和痛苦来点缀他的人生了,杀了他吧,他连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承受不起了。
“以前我们还睡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虞泽轻声说。
他擦掉虞霈左腿上的血迹,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轻轻按摩着他模样可怖的左腿,虞霈的肌肉一开始很僵硬,充斥着抗拒,可是渐渐的,他的肌肉卸下了防备,温顺地接受着他的按摩。
虞泽沉默地按着他的左小腿,有些什么像是要从他的心口涌到眼底。
如果虞霈身体上出现伤口,他会第一时间帮忙消毒包扎。
可是他明知虞霈心灵上有着伤口,他却装作没有看见,任由他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炎腐烂。
虞泽心中深藏的愧疚,不是因为娘胎时无意寄生在了弟弟身上,而是成长过程中,他有意逃避了弟弟的痛苦,他帮着他在伤口上刷上光鲜的粉底,好像这样就能真的让一切回到正轨。
那时候,他还太弱小,没有承担虞霈痛苦的能力,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痛苦面前移开目光。
“对不起。”虞泽说。
虞霈无力地笑了一声,自嘲地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不我有。”虞泽伸出手,将一枚绯红色的玉兰果实放进虞霈手中。
那是唐娜和恶灵对战时使用过的果实,它曾经伤痕累累,如今却已经裂缝全部愈合。
“这是妈妈留给你的果实。”虞泽拿出了另一枚日本获得的玉兰果实“这才是我的。”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虞霈冷笑一声,想把手中的玉兰果实塞给虞泽。
他以为另一枚是虞泽从外找来充数的普通玉兰果实。
虞霈已经停止泪流,只有脸颊上闪动的水光证明泪水曾经流淌过那张冷漠的脸庞。
“今天来家里的那个少女,曾是妈妈养的猫。”虞泽说“我的那枚果实在她那里,所以这一枚原本就是你的。”
虞泽再一次把玉兰果实放进虞霈手心,这一次,他没有退还。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绯红果实,眼中又出现晃动的水光。
“是我霸占了二十年,对不起。”虞泽说。
在今天早上乘飞机返京之前,他问猫妖少女,她为什么会有母亲的玉兰果实。
猫妖说“因、因为本来就是主、主人留给你的呀主、主人说等见到和她有一样气味的男、男孩子,就把她的果实送、送给他主、主人还说,一人一个”
他在见到骨灰盒之后,还问了猫妖一个问题,他的身上,有男主人的气味吗
和煦春日下,猫妖笑容灿烂,说出的话语振聋聩。
而他最后的疑问,也在蓝色小本子的第一页页尾得到解答。
“不要干涉他们的命运。”
池闻之郑重地写道。
虞泽把他这些天拼凑出的事实一一说出,虞霈先是震惊,再是惊惶和愤怒,他的身体因为残酷的真相而颤抖。
“我不信”他把被单死死攥在手中,手背上青筋毕露,连额头也浮起条条青筋“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在我人生最低潮的时候,他曾打了我一巴掌,对我说,二十六年里,他从来没有干预过我的人生,我现在是什么样子,都是我一步步走出来的。”
“住口别说了”虞霈暴怒,两只拳头用力打在床边,出咚的一声巨响。
光听声音就能感同身受到拳头的疼痛,而他像是毫无感觉似的,泪流满面地朝虞泽怒吼“别说了”
“你可以恨我。”虞泽说“但别恨他。他能给的,都给了。剩下的想给也给不了。”
虞霈恨恨地盯着虞泽,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虞泽从中看到缠绕这个家二十多年的痛苦螺旋正在分崩离析。
“你总是想着母亲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你为什么不想想也许她是想和你一起死呢一个人留下才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
虞泽垂眸,把虞霈卷起的裤腿放下后,低声说“池闻之的手稿里有激妖血的方法,需要换血,我把我继承的那一半妖血给你,你的左腿就能痊愈了。”
虞泽刚刚起身,一只泪痕斑斑的手就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那只手比他苍白,比他纤瘦,比他更容易在打击中折断。
虞霈低着头,不愿和虞泽直视,他牙关紧咬,眼泪依然从眼眶中无止尽地流下,不知不觉,他手中紧握的玉兰果实就沾满泪水。
他的左腿能痊愈,他能做个正常人了,这是他做梦也想实现的事,但是他的心中没有快乐,只有重如泰山的悔恨和自责。
无边无尽的痛苦像是潮水一样向他蜂拥而来,想要将他淹没,想要将他吞噬。
他抓着虞泽的衣袖,泣不成声地说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