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觉得奇怪的不止姜云清。
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是因为船上暗藏着太多他们意想不到的东西了,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这里会有龙眼的活尸。
若只是极端的天气也就罢了,他们现在要与突然降临的怪物搏斗,颇有种死期将至的感觉。
雨水逐渐没过小腿,头顶桅杆岌岌可危,冒着随时被刮下船的危险,他们只能先分头行动。
姜云清甩出长鞭,明芃亦跟着他,然而华鲸剑的海浪声逊色于风暴,就像是渺小的人在高山面前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越来越多的活尸随着雨点砸向甲板,汹涌黑潮架住了整片天,恐惧与死亡深深笼罩在初云号之上。
师徒俩早已不记得站在自己身侧的是朋友还是敌人,手上、身上沾满了鲜血,雷雨永不停歇,导致更多的邪灵涌入,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雨水自头顶冲刷下来,模糊了他们的视线,陈墨玉任由大雨洗过肮脏的面孔,然后再也不起。
白帆被火舌侵蚀,于夜雨中有股惊心动魄的美感,其间望楼的尾桅一朝烧成炭灰,终于轰然倒塌,迸射出的碎渣令人心惊。
偏偏时乖运蹇,是个人都得崩溃。
船上正进行着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所到之处皆有刀剑相撞之声,只是遇此恶况,反倒激起了一股子绝处逢生的志气,活着的人拼死抵抗,生生用血肉厮杀出一条路。
这样的动静引出了南初七和胡羊,他每次睁眼闭眼,梦境就会挤入脑海,最害怕的东西终于变成了现实,但隐秘中仍然安慰自己是假象。
他不能面对同伴的死亡,更无法去想剩下的人该怎么活下去。
他收回搭在胡羊手上的手,嘴唇嗫嚅着,不敢相信躺在那里的是陈墨玉,就连胡羊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是“错了”还是“完了”。下一息,他冒着大雨冲了出去。
“哎!你的伤!”
那个死而复生的钱芙,他真的在这里看见了。
应该是说,没有一个人能忽视——
尉弘毅想要带着初云号逃离云海,闪雷在耳畔震慑,照亮了他几乎充血的双眼,也蒙蔽了他看清事物的能力,全然不知危险就在身后。“等等!”明若清已经离他很近了,仍觉不够她便猛地扑上前,却在最后一刻和他同时被雷光炸开。
众人惊骇不已,因为尉弘毅从空中极坠落,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南初七摔倒在地,回头一看,钱芙如鬼魅般骤然降临,她的笑声穿透了雨水,竟是如此刺耳,而由她带来的灾难,又岂止是一场腥风血雨?
云浪顶端穿梭着数不尽的无死尸,甚至冲上破烂的船头,猛地抓住了明若清的脚腕,想要把她拽入云海。
场上唯一的掌舵者遇险,初云号瞬间失去控制,便一路横冲直撞,极有四分五裂之势。明若清还没从尉弘毅的牺牲中回神,她自己大半边身子也落在船外,处境岌岌可危,可偏偏无人能够帮她。
完了,他们都要完了。
指尖深深陷进木板,不知是因为疼得还是恨得,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同时手掌卸了劲,似乎又往下滑了几分。
也就是这时,琴瑟金光乍现,一道金阵迅向上空合拢,绚丽的光辉在漫天长夜中尤外显眼,黑气与雷雨皆被屏蔽在外,是秦昭落不愿放弃,放手一搏后,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明若清听见他在喊自己,秦昭落人生中第一次挥出琴瑟剑灵,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他半跪于地,逐渐支撑不住用心血铸成的金阵,那些东西太多了,他闭眼咬着牙喊:“我们不能——”
穿过钱芙的笑声,这声来自绝境的呐喊直抵众人心脏。
就像尉弘毅对初云号一样,明若清也绝不会让他的第一次变成最后一次。
明若清彻底拼了,在钱芙手里抢船舵,使出全劲让初云号往同一方向逆转,船身陡然一震,狠狠撞开那些图谋不轨的舟幽灵。哪怕掌心都是血,面临着邪灵的撕咬,她却感知不到疼痛,无尽的愤怒让她只想要这些东西死。
视线一转,初云号的剧烈颠簸影响了所有人,白帆尚在燃烧,仿佛来自烈火地狱的恶灵军拉开长弓,数道狼烟破空声起。不消半刻,天空的一角显露出微红,形成的箭雨扑面而来,倏倏齐,他们无可回避。
这一阵交锋,宋扶龄和陈雪寻相继倒地,然而箭雨却不肯停歇。如此惨烈的亡损,付清乐一退再退,终于在颠簸过后,羽箭刺穿了他的胸膛。
嗡鸣声未消,他低头看向颤抖的箭尾,只觉眼前一片昏黑,有些许的震惊,同时身体越软弱,在摔倒前就被姜云清接住。
“付清乐!”
明芃在喊,目睹全过程的南初七也在喊,胡羊紧随其后,惊慌失色。可是,这般情形下根本没有时间去悲痛,去认清即将全军覆没的事实,他们再经不起任何一位的牺牲,而自己又能活多久呢。
付清乐混沌中依稀能听到大家在喊自己的名字,姜云清扶着他缓缓跪地,鲜血一并融进雨水,在身下泛散开来。生命的流逝让他觉得很无力,呼吸微弱而艰难,伸手探去,堪堪摸到了眼前的一片衣角。